洗衣粉和机油混杂的味道。
受访者们攥着衣角,眼神瞟向镜头又慌忙躲开。
年纪最大的王姐摩挲着袖口的补丁,笑出两道细纹:“说这些干啥?女人嘛,到哪不是熬日子。”
话音落定,宿舍里的呼吸都轻了。
岑唯笔尖在采访提纲上“性别困境”那栏轻轻划了道线,抬眼时笑意温软:
“王姐,咱们不聊‘熬’,就说‘盼’。比如下了工,啥事儿能让你们觉得‘今天值了’?”
穿蓝工装的小李先开了口,声音发紧:“前阵子超市打折,买了袋草莓,分给宿舍姐妹吃,她们说甜……”
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,旁边的人跟着接话:“我盼我闺女放学能给我发语音,听听她背课文。”
笑声漫开来,晏之往镜头后站了站,调整焦距对准她们交叠的手——
有的指关节肿着,有的指甲缝里卡着机油,却都在说起“盼头”时,轻轻晃出点活气。
“这些盼头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却清晰,“比考勤表上的‘全勤’重要多了。你们的日子,不该只被记成工时和产量。”
王姐愣了愣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忽然叹了口气:“可女人的日子,不就这么被算着过吗?”
她的声音沉下来:“上个月张妹怀孕,车间主任找她谈话,说‘你这身子骨,干不了重活了’,转头就招了个男的,工资比她高两百。”
“我也遇过。”小李攥紧了拳头,“同个岗位,男的能评‘技术能手’,我们干得再好,领导也说‘女人细心是细心,就是魄力不够’。”
一言一语之中有人红了眼,说“不敢生娃,怕丢工作”;有人咬着唇,讲“加班到半夜,回家路上怕黑,却不敢跟领班说想调早班”。
“你们说的这些,”岑唯抬头,眼底亮得很,“不是‘抱怨’,是真真切切的日子。就像王姐的手,磨出茧子不是因为‘娇气’,是因为干了该干的活;小李怕黑不是‘胆小’,是这世道没给够安全感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轻却坚定。
“这些都该被记下来,不是为了‘卖惨’,是为了让人知道——你们这样活过。”
宿舍里静了,王姐抹了把脸,笑出泪来:“活这么大,头回有人说我这手‘该被记下来’。”
晏之在镜头后看着岑唯,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薄红,她悄悄从包里抽了张纸巾,叠成小方块递过去,岑唯接过纸巾,抬头时与她对视,眼里的湿意还没褪,却先弯了弯眼,那是谢意与感动。
采访接近尾声,岑唯注意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一直坐在角落里,显得格外安静。
听别的工友介绍,她只有十八岁,刚从技校出来没多久,瘦瘦小小的,肩膀永远缩着,生怕占了别人空间。
岑唯注意到她,特意轻声问:“你平时最想做的事是什么?”
女孩抿唇,沉默了很久,才小心翼翼地说:“我想读书。”
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忽略,但还是落进了录音笔里。
其他工友哄堂大笑:“还读啥书,能赚钱就不错了。”
她脸红了,立刻低下头,不敢再开口。
晏之这时开口,声音平静却坚定:“想读书没什么好笑的。只是……需要很大的勇气。”
她看向女孩,眼神里没有怜悯,只有认真。
女孩瞬间缓和的表情让岑唯心口微微一酸,她忍不住补充:“其实你刚才说的,我会记在稿子里。不是笑话,而是很重要的一句话。”
到了饭点,其她工友都拥着吃饭去,宿舍渐渐安静下来。
只剩下女孩迟疑地走到她们身边,声音几乎是颤抖的:“姐姐……能不能借我点钱?我想报补习班,考成人高考。我一定会还的,真的。”
她说得飞快,像怕自己再开不了口。
岑唯一瞬间愣住,看着她清瘦却倔强的神情,她本能地想答应,声音已经到喉咙,却在出口前被压下。
晏之轻轻伸手,扣住了她的手腕。那力道不重,却是郑重的提醒——冷静,不要被情绪推着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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